远去的灯光

陈希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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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去高密东北乡参观莫言旧居,在二哥管谟欣的引导与解说下,屋里屋外转了一圈。低矮的草房里,搁置着一些旧时的物件,低矮的土炕、老式的耧犁、旧式衣柜、旧式收音机看着看着,我的目光,忽然被挂在墙壁上的一盏灯笼所吸引。灯笼落满灰尘,黯淡无光,锈迹斑斑,分明镌刻着岁月流逝的时光。

    对灯光最初的认识,是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煤油灯是由一个小瓶子做成,盖子是一块圆形薄铁皮,中间穿插一个圆柱状的空管,灯芯是粗棉线,一端浸于煤油里,一端微微露出,点上灯,昏黄的灯光使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荧荧豆灯之下,母亲为我缝补衣裳,我跟弟弟围着母亲转圈圈,拍着小手,跟母亲一起哼小曲儿。

    母亲手巧,每逢过年,正月十五还做面灯。母亲揉好了面,一个个做成茶盅大小的凹型,边沿上还捏了褶子,再向里面倒一点豆油,放进用棉花做成的灯芯,一个面灯就大功告成。十五这天晚上,看着母亲把面灯一盏盏点上,便有一团微弱的火苗跃出,不时听到噼啪的轻微爆响,然后放在正北上、锅台上和灶膛里。母亲还指使父亲,拿着煤油灯,屋里屋外,四处照照。母亲说,灯光能辟邪,有了灯光,就有了光明,神鬼不敢上。

    煤油灯是农家不可或缺的宝贝,上学也能派上用场。记得我上联中时,学校里刚开始发电照明。有时候停电,就得自备一盏煤油灯。一到晚自习,同学们就把各自从家里带来的煤油灯放置在眼前,再把一本书从中间翻开,立在灯前好遮光,一灯如豆,照着我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一时间,教室里满是油烟味儿,空气一下子变得污浊起来,油烟吸进鼻子眼,吸进了肚子,吐口痰都黑黑的。抬头四下望望,黑影瞳瞳,同学们都在低头看书写作业,一个个活像庙里的小鬼儿。

    那时候,父亲在生产队里当会计。一到年底,十冬腊月,父亲披着老羊皮袄,哈着手,结账到深夜,拨拉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响。这样,我们家不久就有了奢侈品——罩子灯。这种灯,鼓着肚子,下面带底座,上面带一个高高的玻璃罩,这就成了罩子灯。火苗可大可小,随时可调,并且防风,比煤油灯高级多了。记忆最深的,是年底跟着父亲到队里去分红。明亮的罩子灯下,父亲翻着账本,一家一家地念,可听来听去,差不多都分个三十二十的。唯独有个光棍子,竟然分了八十块钱,引来一片啧啧声。

    后来,我们家有了灯笼。灯笼,是一个铁家伙,中间还带个大肚子的玻璃罩,可以提着四处走,比罩子灯又升级了。那时候,一到秋天,队里分地瓜。麦瓜适宜贮藏,都下了地瓜窖子贮藏起来。芽瓜大都晒成了地瓜干,便于储藏。我们家家口大,分的地瓜也多。哥哥姐姐把地瓜擦成片,再推到地里去撒开。若是好天好日头,三天就可晒干拾回家。碰上下雨可就糟了,若不赶紧收拾回家,地瓜干就会霉烂,来年的口粮就泡了汤。每逢这时,灯笼可就派上了用场。有天晚上,天下起濛濛细雨,一家人紧急行动,到坡里去抢收地瓜干。放眼望去,遍地灯光,大伙都在抢收呢。灯影里,地瓜干影影绰绰,就像满天的星星。几双手紧急行动,就像摘星星一样,很快就摘光一大片。雨过地皮湿,地里不能晒,半干不湿的地瓜干只好扬到屋顶上,接受阳光的照射。在我眼里,屋顶上晾晒的不是白花花的地瓜干,分明是一片透着清香的饼干吧。

    不能忘记的还有气油灯。这种灯,只有生产队里才有,在一些大场合才能见到它的身影。比如打麦场上,有了气油灯那耀眼的光芒,整个打麦场一片明亮,机声隆隆,人影瞳瞳,麦收大忙,哥哥姐姐跟那些青壮劳力一样,有时候能打个通宵。比如村里来了公社文艺宣传队演节目,气油灯便派上用场,雪亮的灯光把整个戏台子照得如同白昼。那场面热闹啊,你听报幕的那个漂亮女孩,那嗓音好甜哪:下一个节目,老俩口学毛选!话音刚落,我们五年级的班长和一个叫小娟的同学,装扮成老头和老婆,摇摇晃晃上了场

    如今,各种式样的灯具五光十色,从花样翻新的节能灯,到各种款式的装饰性豪华灯具,把这个世界装扮的色彩斑斓、异彩纷呈。莫言的家乡,还建成一条宽阔整洁的红高粱大街,大街两旁那数不清的路灯,顶端是一穗象征红高粱的装饰品,每当夜幕降临,远远望去,整条大街变成一片红红的高粱,十分壮观,让人仿佛置身于高密东北乡那一望无际的高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