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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团满脸黑线地顶着一头稻草从狗洞里钻出来:“这不科学!这么高大上的侯府怎么会有狗洞!”
郑晏紧随其后,弹弹身上的土,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薛家还有个狗洞直接通到后门大街上呢。”
“真哒?”阿团眼睛亮闪闪的,问道:“那咱家有没有?我好想出去逛街啊!”
“没有!外头都是人贩子,拐了你卖到山里去,哭都来不及!”郑晏不自觉地用上云氏教训他俩的说辞,拿稻草将狗洞挡好,又伸手摘下阿团发间的脏灰和枯枝,念叨着:“弄干净点,不然叫他们发现这个狗洞,以后都没得玩了。”
两人挑人少的地方,边玩边闹,一路溜到老侯爷的书房附近,却听到一阵愤怒委屈的嘶吼:“开门!给爷开门!爷要剁了那个放荡的女表子!”
顺着声音找过去,只见一间厢房里门上挂了黄铜大锁,窗上别了木棍,里面不时传来叮铃桄榔砸东西的声音和大力砸门声。
阿团被吓得倒退半步,不确定道:“这是……四叔?”郑晏也有点愣:“嗯,这间屋是四叔的。四叔在骂谁?”
守门的小厮刚被郑重荫扔出来,脚边的红漆托盘倒扣在地上,碎碗片和饭菜洒了一地,面前只开了小半个窗那么大的口子,郑重荫一条胳膊从那里伸出来狠狠揪住那小厮的衣领,玩命似的往窗棂上磕:“你开不开?开不开!”
“祖宗!”另一个小厮一晃眼看见阿团两个,吊死的心都有了。他脸皱成一团,心急火燎地跑过来,压低了声音又急又快道:“四少爷,四姑娘,这儿不好玩!去别处吧,啊?”
郑重荫和梁家姑娘的亲事黄了。
用不着刻意打听,这一消息就插翅般飞满了承平侯府。下定那天送去梁府的聘礼叫人原样退了回来,大红绸子扎的团花摆在侧厅里,明晃晃地刺眼。
“之前老夫人去大佛光寺上香不是带着四爷去的么,钱家有位姑娘也跟着长辈去了,据说不知怎的落了水,又不知怎的叫四爷救了。众目睽睽之下那么一抱,可不就赖上了吗?”云氏趁郑叔茂不在,对阿团讲起了里面的来龙去脉,连没什么兴趣的郑晏也被压在一边旁听。
云氏如今想开了,与其护着他们天真地闭目塞听,不如早早了解这些手段,往后兴许还能有个防备。
“不止呢。”画屏如今被阿团纵得胆子大了,插话道:“钱家忒不要脸了些,如今满上京里散播四爷和那位钱家姑娘情投意合,表哥表妹,双宿双栖哩,倒弄得梁姑娘像后头插足的一样。”
阿团听得咂舌,追问道:“然后呢?梁家就退亲了?”
“不退亲又能如何?”云氏拿着绣样册子,一边选一边同她们闲话:“没见老夫人转头就请了媒人去钱家吗?梁家姑娘花儿似的漂亮,难道过来给人做小吗?”
按说阿团和郑重荫没什么接触,可听了这事就是说不出的郁闷,嘟嘴道:“救人还救出错来了?往后见人落了水,就都该往后躲不成?”
画屏唏嘘道:“四爷是善心,当时恐怕没多想就下去把人救了,这会儿不定多后悔呢。”
阿团沉默半响,突然一把扯过郑晏,严肃认真捧着他的脸道:“好好听着啊小哥,你可不能热血上头,随便救人知道吗?”郑晏挣开她的爪子,无赖道:“干嘛非得娶那什么,啊,钱家姑娘啊?不娶不就成了吗?”
云氏叹了口气,道:“你还小,不明白,对姑娘家而言,名声比什么都要紧。那可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难道眼看着她被逼死不成?”
郑晏仍然一脸懵懂,根本不明白什么叫众口烁金,积毁销骨。“怎么就要死了?她病了?受伤了?还有那个名声,那也是钱家的,关我们什么事?”
“关咱家什么事。”福寿堂里,老侯爷也是这样对钱氏说的。
钱氏方才竭力将钱家姑娘塑造得委屈无比,眼角的泪还没干,得了老侯爷这样一句话,不免愣怔,半响才道:“可、可上京如今都传开了,若不嫁给小四,风言风语的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佳人落水、才子相救不是什么新鲜手段。有这个心的人家,连人选也是精挑细选的,虽然有算计的成分在里头,可两边身份却不会差得太远,除非谋划的不是正妻的位子而是小妾之流。
出了这种事,往往两家达成协议,一床锦被遮过去就完了。
老侯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世家女架子大,不好拿捏,且那梁家姑娘还没进门就迷了小四的眼。不如钱家姑娘,虽然身份上不如望族的姑娘贵重,可比梁家女是不差了。且到底是亲侄女,必定一心孝敬你,是不是?”
老侯爷一针见血地指出钱氏那点隐秘的小心思,拍拍她的肩,道:“你光顾着自个儿,怎么不想想小四呢?他对那梁家的姑娘多上心,你不知道吧,真以为日子久了就能忘了?我瞧他如今可是恨毒了你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何必呢?”
“不会的,不会的,我是他亲娘,小四一向最孝顺……”钱氏强辩道,脸色却慢慢白了,捂着眼睛呜呜哭起来:“我不会害他的啊!我那侄女温顺体贴,不比梁家那只有一张脸能看的绣花枕头强百倍?我是一心为他好啊!”
老侯爷盘腿坐在小炕桌旁嗑瓜子,自言自语道:“以前不是做得挺好的么,怎么如今变蠢了。是你越来越心急了,还是我以前瞎了眼啊?”
入秋之后,秋老虎的余威犹在。外面站久了,上半身太阳照到的地方暖烘烘的,但地底的寒气却从脚底心顺着往上窜。
老侯爷如今更爱歇在前院,再不然就去几个妾室那里,在福寿堂不会久待。小福管事没理会福寿堂里献殷勤的下人,也没去耳房歇着,而是立在正房门外守门。
他一边悄悄轮换着两脚间的重心,一边在心里琢磨。钱氏心狠手黑,但还是妇道人家的手段,亲事的确如愿退了,可钱氏女往后就是她的儿媳妇了,整这么一出好听吗?
要是老侯爷想退梁家的亲事,一准儿不会这么干,他会从梁家那边入手。
不过钱氏要谋划这事也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干的,钱家那边的人近来频频过府,想来就是商量这事的。居然还拿钱家那边的老老夫人病重做幌子,求了侯爷解禁,允她领着四爷去尽孝上香……老侯爷这般精明的人,真没嗅到一丝不对劲儿?
身后传来开门声,小福管事连忙掐断心里的一切猜测,毕恭毕敬地弯下腰。老侯爷健步如飞地从他面前刮过去,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快步出了福寿堂。
跪在门口的婆子方才还讨好地给他递过茶水和蒲扇,他怜悯地望了一眼她黑白掺杂的发顶,心道福寿堂往后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不好过的。
十月初的时候,夏天用的竹篾帘子又换回了薄布门帘。
大房一个小幺儿隔着帘子禀报,道那边发动了,产婆已经在那儿守着了,请大夫的小厮也派出去了。
云氏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屋里用膳,筷子尖上还挟着一枚藕丁,是阿团带人捞上来的。初秋的莲藕脆生生的,生莲藕掰开还会拉丝。
她回过神来,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念叨道:“怎么这么早?这才八个多月吧?”
那小幺儿还要去别处送信儿,跪下说完就走,觅松出去捉住他问了两句,回来时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意外,禀道:“夫人,不是大夫人生了,是媚姨娘!”
云氏本来都放下筷子起身了,听了这话又坐回来。若是冯氏生产,她去看看算是题中应有之义,可若是个姨娘生产,她去就不合适了。且要是媚姨娘的话,如今岂不是才七个月?
她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也没心思继续用饭,挥手叫人将碗碟都撤了。吩咐道:“赶紧去把晏哥儿和团姐儿都找回来,这种时候不能任他们在外面疯玩。”
丫鬟才走到山月居门口,正迎上阿团和郑晏跑回来,俩人一脸的惊魂未定,直刺刺地冲进云氏房里。
“阿娘啊啊啊!”阿团龙卷风过境一样,接连撞倒了两个花盆,飞奔进正房,后怕地抱紧云氏的大腿不撒手:“我们差点又让那碰瓷儿的给讹了啊!”
云氏手一抖,茶水泼出来大半,郑晏蹬鞋上榻,十分贴心地给她拍背顺气,安抚道:“没事,阿娘放心吧,我们逃得快,大哥被推出来顶缸了。”
云氏一时堵得说不出话来,坐在那里运气。觅松伶俐地给阿团和郑晏各端上一杯温热的白豆蔻熟水,招呼屋里的丫鬟们退出去。
阿团撅起小嘴吹热气,喝了一小口熟水,润过喉咙,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云氏的神色。云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招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阿团讨好地嘿嘿直笑,拿倒扣在茶盘上的茶盏当惊堂木磕了一下,望着房梁,平挥手臂,道:“且说今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
郑晏大声清了清喉咙,悄悄指着云氏给阿团打眼色,阿团抬头一看云氏气得快摸鸡毛掸子了,连忙正色起来,言简意赅道:“我和小哥去逛园子,远远地看见媚姨娘就躲了。隔着好远的距离,瞧见她在水池边跌了一跤。大哥,唉……”阿团扼腕叹息,道:“大哥这个正直而天真的少年居然上去扶她!我瞧见媚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把他扯住了,后面的没敢细看,就拉着小哥赶紧跑回来了。”
郑晏未雨绸缪道:“要是媚姨娘诬陷大哥,咱们要去给大哥作证啊。”阿团狂点头。郑晏又道:“不过,媚姨娘这回也不一定是故意的啊。”阿团“嘁”了一声,不屑道:“我才不信,那种人啊,狗改不了吃-屎。”
云氏紧紧皱着眉,略一沉吟,对两人道:“不掺和就对了。”然后叫寻芳进来,令她开小库房拿一支参给大房送去。
“等会儿,阿娘,你怎么这么圣母啊?”阿团拉住她,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坏了,火冒三丈地喊道:“二哥那天晚上险些叫落石砸死,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