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浅草茉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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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礼秋的心骤然抽痛着。

    她躲在喜堂内的大柱后头,瞧着丈夫终于要拜堂,有另一个女人将进到他的生命中,与她分享同一个男人,尽管她情愿死也不愿意他这么做,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死,一旦她选择放弃,那么,那男人也将弃世,这点她从不怀疑,所以她咬牙撑着,就算被蛊毒折磨得痛不欲生,也绝不轻言放弃。

    可是,厅上的变化教她愕然的睁大了眼。

    怎么会这样?!

    “大胆的奴才竟敢假扮公主,真正的九公主人呢?!”皇帝怒气冲天的问向那头颅伏地、假扮九公主的宫女。

    “九公主她、她她逃婚了!”宫女颤声说出惊人之语。

    “什么?!”皇帝闻言跳了起来,满脸的错愕。

    “公公主说、说她不想成为冲喜妇,她另有所爱,跟她的爱人走了”

    “大胆!”听到这儿,皇帝已然暴怒的禁止她再说下去,一双眼紧张的瞥向神色漠然的诸天日。

    “既然九公主另有所爱,我也不勉强,今日这场大婚,就当作误会一场,陛下可以请回了。”他脸上并无波纹。

    “可、可是”皇帝脸色惨白。

    “新娘已不在,就算我想娶也不成。”他平静得仿佛早已得知这状况。

    “这场婚礼是骗局!”哈设王苍劲的声音突然爆出。

    诸天日缓慢却犀利地扫视向他。“没错。”

    炳设王老眼倏然紧缩。“你!”他上当了,自己竟反被这小子将了一军!

    这小子压根就没有娶九公主的打算,甚至还说动九公主共谋演出这场假婚礼,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千里迢迢将他骗来!

    “我不会轻易为那丫头解去蛊毒的,你这么做是白费心机,而且还让秋儿多痛苦这许久!”

    诸天日深敛含恨的眸,定定望向他,碧眼尽是从未显露过,最深切的痛恨。

    “我没要你解开蛊毒,只是想让你亲自瞧瞧你将毁去什么。”

    炳设王被他的眼神与话语惊得脸色惨澹。“你想做什么?”

    他双目如冰钻,态意的笑了起来,但这笑声回荡在喜气洋洋的喜堂上,却显得格外苍凉心伤。“我想解开束缚,了结这一切,彻底的!”

    这凄绝的神情,让哈设王悚然心惊。“你休想摆脱我,我无法、也不能放弃你!”

    “是吗?”他森然的笑着,眼神逐渐转变,厅上四处悬挂着红艳艳的喜幛,更加映出他的恐怖。

    众人瞧见,无不心惊愕然,纯净无尘的神人竟发出宛如邪佞之气,这、这坐在主婚人位子上的诸佐贺更像是被夺去了魂魄,一张脸纠结。“够了天日,你想做什么?!”

    诸天日笑得阴恻。“问得好,我想做什么?我只是想将真面目公诸于天下,告诉众人我不过是个凡人,在失去心爱的女人时,也会变得疯狂,是个也会挥刀杀人的凡人,我并非是他们眼中的慈善天神,我是个谎言制造者,所以才能将谎话说得如此动人,让谎言变得美丽,我是普天之下最善于说谎的骗子!”

    闻言,包括皇帝在内,全都呆若木鸡,几乎错愕得不敢相信他们所真诚信仰的神人国师,竟会是一个骗子?

    “天日,别再说了!”这话让诸佐贺当场变了脸,他没想到儿子会被逼得想与他玉石共焚。

    这儿子打算毁了自己的神人形象,也毁了这个国家百姓对他的期待,更毁了身为神人之父的他对这个国家的野心!

    “怕什么?你一直假藉为天下好之名,要我欺世来巩固你神人之父的崇高地位,现在我不过是毁去你的野心与权势罢了,当初你因母亲而富贵,因我而得到权势,然而,这些都不该属于你这样自私的野心家所拥有,所以我将这些都毁去,让一切重归原点。”

    诸佐贺脸色已惨成死灰。“你,好狠的心!”

    他冷笑,继续转向另一个男人。

    “你想报复我也没用,你是我裴族的传人,这是你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哈设王在他开口批判前,就已愤愤的大吼。众人听到这,讶然得无以复加,想不到他们敬爱的神人国师不但有着魔性,还是异族的传人?

    诸天日脸上笑得猖狂,笑声中有着沧桑与冷列。“改变不了的事又如何?我可以亲手毁了它!”

    炳设王没来由的心慌起来。“你想毁了什么?别忘了,我可以让兰礼秋生也可以让她死,她的生死操纵在我的手上,而我来日无多,我若死,她只得跟着陪葬,你若想在我死前救她,就要听从我的命令行事,就算你不娶九公主还是得娶其他女人,直到为我生下另一个传人为止!”他目光如欲杀人般投向柱子后面去,他早知道那里躲了个人。

    兰礼秋心头一栗,贴着柱子而立的纤细身子变得僵硬无比。

    “倘若我说不呢?”诸天日目光沉痛,望向堂柱的方向,仿佛能听见她心痛难当的抚胸喘息声。

    “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就得接受命运的安排!”取下黑色斗笠,哈设王露出深绿色双眼。

    众人惊呼,这是一双跟诸天日一模一样的碧色双珠,曾听过裴族神秘而且极度富裕,他们的君王或传人从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原因是他们身上的特征太明显,能让人一眼就认出他们是裴族的王,至于什么特征,没人能亲眼证实过,这会众人同时见到两双稀有的碧眼双珠,皆讶异的发出惊呼。原来诸天日这双教他们当成神只化身的碧眼,就是代表着裴族传人的象征!

    “命运?所谓的命运就是安排我有这双令人憎恶的绿色眼珠吗?”诸天日的双眸闪闪发亮,但这光彩不同以往,冷肃得教人胆寒。

    “没错,你认命吧!”

    “我为何要认命?只要这双眼不存在了,那么我的命运是否也就改变了?”

    “你想做什么?!”哈设王大惊,就连柱子后头的人都倏地变了脸色。

    “我方才不是说过了,我要你来的目的就是想让你亲眼瞧瞧,自己即将亲手毁去的东西!”诸天日凄美的笑着。

    “你该不会是想”

    “是的,我想挖去这双代表着束缚的眼睛!”诸天日笑得凄怆,令人毛骨悚然。

    “不,你不可以!”哈设王与诸佐贺同时大叫。

    “这双眼是束缚我一切的枷锁,只要毁去了枷锁,那这束缚也就不存在了。”伸出两指,诸天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缓缓阖上那双璀璨的眼眸,迅速注力于两指上,狠绝地就要挖出双眼。

    “不夫君,你不可以这么做”兰礼秋由柱子后冲出来,嘶声大吼。他一怔,顿了一下,睁开了眼,凄然的凝望着她。“秋儿,我原不想你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但我已别无选择,既然是我害你过得如此痛楚,我将亲自了结这件事,结束你的痛苦。”

    “不就算挖下你的双眼也不能解我身上的蛊毒,我还是会死,所以你别做傻事!”她颤声阻止。

    “错了,蛊王虽然只听从裴族王的命令,但是还是有解救的方法,只要我脸上的碧色眼珠再加上哈设王身上的血液,一样会叫蛊王乖乖听话,从你身上退出的。”

    “啊,这才是你骗我来的目的,你想要我身上的血?!”哈设王怒红了脸孔,残弱的身躯因为受骗而变得发抖,不一会工夫脸色便由红转白,气息极度不稳。

    “待我将双眼挖出后,还要借你的血一用,希望你别小气得连这点血也不愿给!”诸天日冷笑,但这阴狠的笑容在手臂被一双小手紧紧攀附住后,转为凄苦。

    “夫君,你的这双眼是我的最爱,你的眸子总是永远在我身旁守候着,在你淡淡的眼波之后是对我的无限宠溺,唯有看着你的双眼,我才能明白你的真意,倘若你失去这双眼,就算我解了蛊毒又如何?我不要面对空洞双眼的你,我不要!”兰礼秋泪眼决堤,激动地恳求他别这么做。

    瞧着她的泪容,他在心底发出一声幽幽的长叹,但他心意已决,就算不舍她的泪颜,也决计不后悔。“秋儿,这双眼绑住了我的双脚,让我哪里也去不了,也许少了它,今后我们才得以自由高飞,所以你别阻止我,让我挖下它!”魔戾之气再度由他双眸中激射而出。

    她惊惧地紧抓着他。“你承诺过我不做出任何傻事的,还说婚礼当天就会证明给我看,这就是你的证明吗?!”

    他的一滴珠泪在她心碎呐喊的目光下悄然滑落。“还记得你问过我,倘若是真心为一个人好所说的假话,也算真话吗?”他的双眸充斥着心酸的水气。

    这句话让她陡然像被雷劈中般,整个人僵凝住了。

    “我回答你那要视情况而定,目前的状况,这假话算是真心的假话,我没骗你”兰礼秋怔然呆立着,靠着旁边的一堵墙,慢慢滑下。

    她瞬间明白,这男人可以为了她抛弃一切,包括他的未来,他的性命,他的心,以及他的眼

    而她竟阻止不了他!

    “天天日”哈设王的眼珠比方才更浑浊,伸着干枯的手指,像是想对他说些什么。

    让孙子挖出双眼并非他的本意,他无意要真正伤害他的

    他老眼睁得怒大,想要告诉他别这么做,但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他乏力了,察觉自己的生命正急速消逝,眼下的这一刻该是他最后的终点了,而他不想在死前让孙子做出无可挽回的事,他得阻止他

    瞧见他脸上的死亡之气,诸天日脸色一变。“你还不能死!我需要你活着时的血,你不能现在就死!”说完像怕来不及似的,立即伸出双指,在众人石破惊天的惊恐尖叫声下,发狠的朝自己的双眼落下

    兰礼秋极度惊恐的看着丈夫用满是鲜血的双掌,捧着一对碧色眼珠来到她跟前,她几乎流下血泪来。

    为何事情要走到这地步?这恐怖的一切如同恶梦一般教人惊骇魂断,她摇着头拒绝。“我不要”她痛哭。

    “不,夫人,您一定要接受,否则就来不及了!”苏子兵趋前,模样同样悲痛。

    “我不要!太可怕了,我情愿死也不要这样”她痛哭失声,几乎无法自己。

    时间急迫,苏子兵看了一眼捧着鲜血淋漓眼珠子的主子,见主子沉着脸颔首,他便不再耽误时间将主子手中的眼珠取饼,强迫张开她的双掌,然后运气将眼珠分别嵌进她兰礼秋双掌中,她的掌心瞬间像火烧一般,传来撕裂剧痛。

    “不”她发出凄厉尖叫。

    诸天日紧抱住她。千秋儿,只要这双眼珠嵌进你身上,蛊王就不敢妄为,你忍耐点,一会就不痛了!”他轻哄着,心疼她如此为他试凄。

    不久后,兰礼秋掌心的双珠渐渐没入她手中,未了竟消失不见,灼烧般的剧痛也不在了,她缓缓由惊骇中回神,双眼瞪大,几乎骇然。

    “没事了,总算及时为夫人除去体内的蛊毒了!”瞧见眼珠顺利嵌进她的掌心,苏子兵用力吐出一口气。

    “秋儿,你没事了!”诸天日激动不已,抱着受尽惊吓的冰冷身子,眼泪也不禁疼惜的潸然而下。

    “夫君”她喘息回神后,颤抖的抚上他完好无缺的双眼,但一时之间根本还无法平息内心那份过度激烈的恐惧,全身仍是颤栗不休。

    “别怕,事情都过去了。”他眼眶是泪,声音干涩。

    “可是”她瞥见身旁的阿葛,它的一口利齿上满是鲜血,她惊惧地猛然闭上眼,当再次鼓足勇气睁眼时,才带着无比惊骇的眼神望向那具已奄然断气的恐怖尸首哈设王。

    老人在断气前,双眼被阿葛悍然咬出,待他的双眼真正沉入她的掌内,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兰礼秋的身体因为过度惊吓而抽搐着,再次闭上眼,回想方才那惊恐万分的景象

    就在夫君即将要挖下自己双眼的同时,阿葛突然扑向他,阻止他伤害自己,接着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前,令人骇然地,它竟冲向哈设王,并且残忍的一爪刨出他的眼珠,而他竟也没挣扎,任由它再刨出他另一只眼,让它衔着双珠来到夫君跟前,交给了同样震惊骇然的夫君。

    夫君捧着眼珠,震愕地听着哈设王气息薄弱的声音

    “我已无力为你的妻子下咒解蛊你若执意要挖去自己的双珠,那就用我的这双眼救她吧,只要有我的眼珠子,她体内的蛊王就不敢妄动了这是在我断气前唯一能救她的法子我快不行了,我一旦断气这眼珠子就进不了她的体内你要快”

    话落后,忽地响起夫君悲痛的哭声,他痛哭地望着手中的双珠,不解他为何要到最后一刻才愿意放手,为何要让悲剧真正走到这一步!

    “公子,您不能再浪费时间悲伤了,倘若哈设王撑不住断了气,这双眼珠就没用,老人家的心意就白费了!”苏子兵忍着悲凄,上前提醒。

    夫君这才含泪走至哈设王跟前,无限悲伤的道:“外公,谢谢你的成全。”

    炳设王已然吐不出任何话语,只是张着口,发不出声,似乎在催促他别再浪费时间,他已撑不住了。

    于是他捧着血淋淋的双眼,来到几近惊吓昏厥的她身边,在苏子兵的协助下,强迫她收下那双眼。

    此刻她瞪着自己的掌心,只见双掌上头有两块红肿且微微凸起的痕迹,从此外公的双眼就深埋在她的体内,只要一闭起眼就会想起他惨然而死的模样,她余悸犹存,神情依然慌张惊伯。

    “秋儿,别看了。”诸天日阖起她的双掌,不让她继续沉陷在恐惧中。

    “我我”她脸色惨白,泪珠一颗颗落下,根本不知如何止住。

    诸天日同样为死去的外公伤痛,事情可以不必如此的,但悲剧依然发生了,还就在妻子眼前活生生、血淋淋的发生,难怪她承受不住,就连他自己,也都悲伤得不能自己。

    身旁的苏子兵瞧着主子抱着惊慌落泪的夫人,那沉痛的表情教人为之鼻酸,公子要追求的自由与爱情,所要付出的代价着实太高了,他环视一厅骇然的视线,这里昕有的人,对刚才所发生的事全都亲眼目睹,只怕公子在失去亲人的伤痛之余,还有残局等着他收拾

    炳设王一死,裴族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而哈设王的唯一传人诸天日又不愿意继位,裴族正面临瓦解灭族的危机。

    “夫君,你真的要放任裴族人灭绝不管吗?”海歌国的别庄内园里,兰礼秋语重心长的问。

    诸天日负手而立,望着满园的寒意萧索。这园子在他们离开时,花朵开得态意盎然,可当他们再回来,竟然只剩枯叶满枝,景象好不凄凉。

    “你希望我接下裴族的重担吗?”低哑的嗓音里饱含无奈。

    “我”话在舌尖,她又发不出声了。夫君好不容易如愿离开东霖国,虽然东霖皇帝与百姓怎么也拒绝相信他不是神人而是凡人,当夫君要离开时,跪在地上请求他别走的百姓还绵延了数十里之长,哭声震耳欲聋,但他还是带着她毅然的离开他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回到海歌国,却又传来裴族已濒临内乱的地步,若无人出面镇压,势必酿成悲剧。

    炳设王的死状还深印在她脑海,摊开双掌,那肿胀已消失,只剩如胎记一般的斑红印记。

    因为这两个印记,她总想着要为裴族做些什么,以感谢外公临死前赠下的双眼,但又不想逼夫君再去承担那沉重的责任,夫君的心愿不过是想与她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罢了,这真有这么难吗?

    “如果你觉得我该继承这个位子,我会听你的。”诸天日淡然的露出笑脸,指尖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流连,指腹在她的眼窝下来回抚挲。这段时间她也在努力的治疗因为见到外公被阿葛残忍的挖出双眼时,内心所受到的震撼与创伤,他知道她其实仍惊恐得夜夜难眠,这让他倍觉心痛。

    “我”兰礼秋还是说不出口,她伸手握住他,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的摩挲着,一双眼灼热的凝望他独一无二的异色眼珠。“夫君,幸好你的这双眼还在,不然我应该也会挖去自己的双眼,陪你一起面对黑暗吧。”

    他一震,心扉涌入一片春潮,暖洋洋的。“答应我,若真有再一次同样的事情发生,不许你为我牺牲任何事。”

    “好。”她竟没有犹豫的回答了。

    只是这声好却教诸天日白了脸,他晓得这是真话,真心的假话!

    事已至此,他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又何苦逼对方做出任何无法承诺的事呢,叹了一声,他有了决定。“秋儿,你没有在裴族圣地真正生活过吧?我也不曾,这回我会带着你一起回到我母亲生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