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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星期四来说,到中午一点,德莱凯尼根的廊式餐厅里已经是相当挤了,可能有一半是出得起钱的游客,一半是当地的商人。
然而就在那边的那个角落里立着一张供四个人坐的桌子,和其他的桌子分得很开,周围有一块特别大的空间。不论有多少预订了座位的或者没有预订座位的有钱的顾客盯着领班要桌子,那张孤立的圆桌还是空的,桌上那块白色的台布在炽热的阳光下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桌子上摆着的银器闪着光,玻璃杯射出炫目的光带。
一点十五分整,两个人分别从稍微不同的角度朝领班走来。两个人从体形上看几乎没有相同之处。一个个头高,三十来岁;一个矮,六十来岁。但是两个人都有一副宽下巴,这至少说明两个人都相当固执,如果说明不了别的话。
迪耶特-施蒂利比马修-布里斯早一分钟走到领班面前。领班本来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好像上过浆似的,一见施蒂利,便一下子在众人面前化了,变成一堆奴颜婢膝的肉冻。头不停地点着,脊梁骨也弓了起来。他把施蒂利领向角落上那张孤零零的桌子。当他引着这一个人的游行队伍向目的地进发的时候,自己好像在前面撒着无形的玫瑰花瓣。
看到这出闹剧,又从见过的照片上认出了施蒂利,布里斯于是干脆跟在老头的后面,就好像阻挡手后面跟着的持球员。
两个人都坐了下来。施蒂利特意使阳光从他后面射来,这样布里斯的眼睛就戗着光。施蒂利知道过一会儿太阳的位置就会改变,投下一道阴影,这把戏也就玩不成了,但是现在还是值得玩的。
他慎重地决定深入虎穴,打电话请布里斯吃午饭,因为施蒂利自己的情报网没有探听到关于这个美国人的任何有用的东西。施蒂利的各种特工,包括职业的和像克里斯塔-鲁赫这样业余的,送来了大量的关于行踪的报告和窃听到的电话谈话。但是迪耶特-施蒂利一看就知道都是些废话。
他在法兰克福、布鲁塞尔和伦敦的分行连续发来否定的情报。在金融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特别的可以影响到ubco巴塞尔分行的事情发生。当然,这家分行在提高针对美国人的服务上做得很出色。但是这块市场很有限。这么做虽然可以理解,但不会只有这些。
一句话,当迪耶特-施蒂利像祖父一样目光炯炯地看着布里斯地时候,他提醒自己,帕尔莫的大计划绝不仅仅是扩大ubco在巴塞尔的业务。这个计划里面藏着什么,藏得非常深,坐在我面前的这大块菜牛肉也未必知道。
“太热了,是不是,在八月份。”施蒂利用他那语法正确发音糟糕的英语对年轻人说。
“确实热。”布里斯同意道。他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很不舒服。但是他也看到影子在移动,过一会儿他就可以解脱了。他看了一眼河对岸,水边有几家旅馆,人们坐在户外阳伞下的桌子旁。“他们看上去挺开心。”他说着,指着河对岸的用餐者。“丰富多彩,对不对。”
施蒂利谨慎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根据他的命令,在克拉夫特旅馆的露天咖啡馆里,此时此刻,鲁赫姑娘、他的手下人伊瑟林和马吉特-施蒂利的贴身管家正坐在那里。他眯着眼睛,但是在这么远的距离上看不清这三个年轻人是坐在哪张桌子边。
他稍微转了转身,仍然眯着眼睛以便看得清楚些,他注意到了即将成为他侄女婿的洛恩的那辆愚蠢的橘黄色跑车。他想那辆车是停在艾里希的房前的。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个主意,于是几乎还没把一切想好就说开了。
“你看见河对面那辆橘黄色的车了吗?”
“看见了。”
“那是艾里希-洛恩的车。你见过他吗,布里斯先生?”
“洛恩?我不记得这个名字。”
“他是我侄女的未婚夫。你见过我的侄女马吉特。”
迪耶特-施蒂利给了这个句子一个降调,把它从一个疑问句变成了一个陈述句,而又不让布里斯知道它到底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施蒂利已经掌握了在好几种语言中使用这一技巧,不过在英语中使用这个技巧有些生疏。这种技巧是提出明确的信息而又不肯定它,这就让对方不好意思彻头彻尾地说瞎话。
“是的,没错。”布里斯说道。“就在这家旅馆的餐厅里。她要和她的未婚夫一起吃午饭,但是她未婚夫没来。”
“那就是艾里希。”施蒂利咯咯地笑着说道。“他是个非常喜欢冒险的年轻人,充满了勇气,就是很不守时。这当然不是你第一次遇到马吉特?”
这重音又落在了疑问句和陈述句之间。施蒂利继续探着这层关系,希望能让布里斯编个谎。在这些事情上,提问者从谎言中得到的东西比从实话中得到的要多。
“在哈佛,”布里斯承认道“不过是几年前的事了。”
“对,哈佛。”对布里斯的实话实说,施蒂利尽可能地掩饰住一脸的不快。要是布里斯说谎,就说明他和马吉特之间现在还有见不得人的来往。“我想我们所有的麻烦都来自你们的哈佛学院,布里斯先生。”
“大学。”这个美国人纠正道。“我们读的是商业管理研究生院。”
“对,没错。”施蒂利可以听出他的声音中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他缓缓地、平稳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但是,如果我说错了请给我指正。难道不是在美国的大学里面,妇女解放之类的新观点,被所谓的,创造出来了吗?”
布里斯啜了一口冰水,看着领班把菜单先给了他的主人,然后又给了他。他们点了菜。“不过,我们同情你们,”施蒂利又轰隆隆地接着说道“但我们不允许你们把这些问题进口给瑞士。”他露出一副快乐的表情,又让他的眼睛眨巴了几下,表示当他开玩笑的时候,他没在开玩笑。
年轻人似乎没明白。他有点儿倔头倔脑地解释道,既像是对施蒂利,也像是对他自己。“问题是甚至大多数妇女都不能理解这个问题,更不要说男人了。所以,如果这是个问题的话,就是个普遍的问题。妇女长期受到压制,男人则变成了典型的肌肉发达的傻瓜,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内疚。”
迪耶特-施蒂利让这一席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在一阵耳旁风中飘散。“我的一些英国朋友喜欢年轻姑娘用鞭子抽他们,”他说道“他们告诉我这种受虐待狂在他们那里的男人中间很普遍。你们那里也普遍吗?那种被女性奴役惩罚的窃喜?”
布里斯更是一脸的雾水。他合上菜单,把它放到一边。“时不时地可以读到警察袭击这样的地方。怎么了?”
“这就反映了你所说的内疚。如果男人把女人奴役了这么长的时间的话,他们的内疚感自然就会产生这种反常的欲望,让女人来羞辱主宰他们。我们瑞士人,”他接着飞快地说道“则没有这种软弱怀疑的幻想。我们让我们的妇女呆在她们该呆的地方,因为她们就该呆在那里。这不是我们要这样,而是天意安排。”他皱了一下眉头。“是这个词吧?上帝安排妇女生孩子。他把她们的生活限制在这件事和围绕着这件事的其他事上。天意,对吗?”
“在瑞士。”布里斯补充道。
“你说什么?”
“在瑞士你们正把它变成你死我活的斗争。在法国或者德国或者美国也肯定有同样的问题,但是不管怎么说,妇女会得到承认,哪怕是要经过激烈的斗争。但是瑞土男人在这件事上只有一种玩法:不许输。”
“什么意思?”
“不许输。我以前是踢足球的,哦,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橄榄球。我们以前有个不许输教练。他脑子里什么也不想,脑子的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里都不允许有他的队有可能输掉一场球的念头。大多数教练都喜欢做出这副样子,但是你知道他们是人,输球的念头还不至于让他们得心脏病。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是他们的座右铭。不许输的大麻烦在于,当你真的输了——这是不可避免的,它就让你只剩下找绝命索的份了。不许输也就一头跌下来,摔得粉碎。”
迪耶特-施蒂利靠在椅子背上,看着他的午餐餐客。他本来是准备和一个相当没有人味的人谈话,跟大多数银行家一样,一个摆弄着数字,用鼻孔哼出利润,尽可能地把它加到最大。但是除了对贪婪透彻的理解之外,这种熟练的操作根本用不着思考人性。
“布里斯先生,”他说道,这时,熏鲑鱼上来了。“我想把你当作我的知心人。你是个有感情的人。我从内心里非常讨厌那些我每一周的每一天里都得打交道的没有灵魂的银行家。你了解人的心。对你,我想我可以无话不说。”
“说什么?”
“我的宝贝,可爱的侄女。”
从布里斯切下一块鲑鱼然后把它送进嘴里的方式,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对这个问题是感兴趣还是觉得无聊。施蒂利第一次希望这个粗大的杂种是施蒂利这边的人,而不是帕尔莫和他讨厌的ubco的人。可能还有一个办法?
“告诉我,亲爱的布里斯,有没有人跟你解释过废除父权制法?”
年轻人皱了一下眉头,摇了摇头。“你能翻译一下吗?”
“解释比翻译要容易。”施蒂利向他保证。“有一条法律已经统治我们几百年了。甚至在成文法出现之前,我敢肯定。早在十三世纪瑞士结成了第一个防御同盟的最初的阶段,这条法律就有了。这条法律很简单:在任何一个家庭里,最后的发言权在丈夫。”
“最后的发言权?我不明——”
“问题不在法律上。”施蒂利很粗鲁地继续说下去。“问题是现在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运动,要把这条法律从书本上抹掉。如果成了,那么每个家庭里丈夫有选举权,妻子有选举权,每个成年的孩子有选举权。你听过这种荒唐的事吗?”
“听过。”
“而且更荒唐的是,”老头又接着说道“政府实际上正在准备,一旦法律生效,就建立一个一个一个机构,”他气急败坏地说“帮助这些孩子去投家庭票。一个顾问局,”他用嘲讽的语调补充道“指导,都是现代社会学假仁假义的胡说八道。你能想像这种极其愚蠢的行为吗?”
“能。”
“那好。”迪耶特对他的熏鲑鱼说道,并且一下子把它消灭了。
对于这次费了些周折安排的会面他既高兴又担忧。和敌人打成一片是情报工作中的大忌。这种事只能在最高级别上做,像总统们和首相们在最高级首脑会议上的交往。当然,从某种角度上讲,这就是最高级会谈,尽管坐在桌子对面的应该是帕尔莫,而不是他的手下人。
如果是跟帕尔莫的话,他可能就无法这么从容不迫了。那种给他的熏鲑鱼下毒的冲动可能强烈到根本无法克制。但是这儿的这个蠢货却好办,这个橄榄球手,这个大块头,他的大脑已经被女人彻底擦过、洗过、冲干净了。他听说美国的男人都被他们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百闻不如一见。瞧他讽刺不许输的想法那劲儿!似乎他生活中的女人还没有往他的脑子里灌输不许赢的哲学。
当熏鲑鱼的盘子被收走的时候,他说道:“那么你们就让女人——用新名词怎么说来着?——做她们的事?”
布里斯靠朝后面,啜了一口葡萄酒汽水,然后说道:“施蒂利先生,你还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