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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朱高炽,更恨说话不算数的父亲朱棣,想做皇帝只能靠自己了,干了那么多的事,却什么回报都没有,朱高煦很愤怒,后果很严重
朱高煦一直不服气。
这也很容易理解,他长得一表人才,相貌英俊,且有优秀的军事才能,相比之下,自己的那个哥哥不但是个大胖子,还是个瘸子,连走路都要人扶,更别谈骑马了。
简直就是个废人。
可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废人,将来要做自己的主人!
谁让人家生得早呢?
自己也不是没有努力过,靖难的时候,拼老命为父亲的江山搏杀,数次出生入死,却总是被父亲忽悠,虽得到了一句“勉之,世子多疾!”的空话,却从此就没有了下文。
干了那么多的事,却什么回报都没有,朱高煦很愤怒,后果很严重。
他恨朱高炽,更恨说话不算数的父亲朱棣。
想做皇帝,只能靠自己了。
不择手段、不论方法,一定要把皇位抢过来!
朱高煦不知道的是,他确实错怪了自己的父亲。
朱棣是明代厚黑学的专家,水平很高,说谎抵赖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但在选择太子这件事情上,他却并没有骗人,他确实是想立朱高煦的。
父亲总是喜欢像自己的儿子,朱高煦就很像自己,都很英武、都很擅长军事、都很精明、也都很无赖。
朱高炽却大不相同,这个儿子胖得像头猪,臃肿不堪,小时候得病成了瘸子(可能是小儿麻痹症),走路都要人扶,简直就是半个废人。朱棣实在想不通,如此英明神武的自己,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儿子。
除了外貌,朱高炽在性格上也和朱棣截然相反,他是个老实人,品性温和,虽然对父亲十分尊重,但对其对待建文帝大臣的残忍行为十分不满,这样的人自然也不会讨朱棣的喜欢。
于是朱棣开始征求群臣的意见,为换人作准备,他先问自己手下的武将,得到的答案几乎是一致的——立朱高煦。
武将:战友上台将来好办事啊。
之后他又去问文臣,得到的答复也很统一——立朱高炽。
文臣:自古君不立长,国家必有大乱。
一向精明的朱棣也没了主意,便找来解缙,于是就有了前面所说的那场著名的谈话。从此朱棣开始倾向于立朱高炽。
但在此之后,禁不住朱高煦一派大臣的游说,朱棣又有些动摇,立太子一事也就搁置了下来,无数大臣反复劝说,但朱棣就是不立太子,朱高炽派大臣十分明白,朱棣是想立朱高煦的。于是,朱高炽派第一干将解缙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心理战。
不久之后,有大臣画了一幅画(极有可能是有人预先安排的),画中一头老虎带着一群幼虎,作父子相亲状。朱棣也亲来观看,此时站在他身边的解缙突然站了高!实在是高!
参考消息
螳螂捕蝉
朱高煦身材高大,累有战功,而且两腋长有数个龙鳞一样的痣,据说是帝王之相。他很不服气自己的哥哥,甚至在公开场合也多有不尊。有一次,朱棣命他跟朱高炽一起去谒祭朱元璋的孝陵,由于天气不好,地面湿滑。朱高炽身材肥胖,行动不便,虽然有两个宦官搀扶着前进,还是不免摔了一跤。朱高煦就在后面话中有话地嘲讽道:“前人打滑,后人知警。”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更有后人知警!”朱高煦回头一看,发现朱瞻基站在他的后面,小小年纪,表情却十分严肃,就再也不敢吭声了。
出来,拿起毛笔,不由分说地在画上题了这样一首诗: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
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解缙的这首打油诗作得并不高明,却很实用,所谓百兽尊不就是皇帝吗,这首诗就是告诉朱棣,你是皇帝,天下归你所有,但父子之情是无法替代也不应抛开的。朱高煦深受你的宠爱,但你也不应该忘记朱高炽和你的父子之情啊。
解缙的判断没有错,朱棣停下了脚步,他被深深地打动了。
是啊,虽然朱高炽是半个废人,虽然他不如朱高煦能干,但他也是我的儿子,是我亲自抚养长大的亲生儿子啊!他没有什么显赫的功绩,但他一直都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从没有犯错,不应该对他不公啊。
就在那一刻,朱棣作出了决定。
他命令,立刻召见朱高炽,并正式册封他为太子(上感其意,立召太子归,至是遂立之)。
从此朱高炽成为了太子,他终于放心了,支持他的太子党大臣们也终于放心了。
这场夺位之争似乎就要以朱高炽的胜利而告终,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这场争斗才刚开始。
朱高煦的阴谋
朱高炽被册立为太子后,自然风光无限,而朱高煦却祸不单行,不但皇位无望,还被分封到云南。
当时的云南十分落后,让他去那里无疑是一种发配,朱高煦自然不愿意去,但这是皇帝的命令,总不能不执行吧,朱高煦经过仔细思考,终于想出了一个不去云南的方法——耍赖。
他找到父亲朱棣,不断诉苦,说自己又没有犯错,凭什么要去云南,反复劝说,赖着就是不走。朱棣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加上他也确实比较喜欢这个儿子,便收回了命令,让他跟随自己去北方巡视边界(当时尚未迁都)。
在跟随朱棣巡边时,朱高煦表现良好,深得朱棣欢心,高兴之余,朱棣便让他自己决定去留之地。
朱高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告诉朱棣,自己哪里也不去,就留在京城(南京)。
朱棣同意了他的要求,从此,朱高煦便以京城为基地,开始谋划针对朱高炽的阴谋。
他广收朝中大臣为爪牙,四处打探消息,企图抓住机会给太子以致命的打击。
朱高煦深通权术之道,他明白,要想打倒太子,必须先除去他身边的人,而太子党中最显眼的解缙就成了他首要打击的对象。在朱高煦的策划下,外加解缙本人不知收敛,永乐五年,解缙被赶出京城,太子党受到了沉重打击。
朱高煦的第一次攻击获得了全胜。
但搞掉解缙不过是为下一次的进攻作准备,因为朱高煦的真正目标是被太子党保护着的朱高炽。
经过周密策划后,永乐十年,朱高煦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朱高煦深知朝中文臣支持太子的很多,要想把文官集团一网打尽绝无可能,于是他另出奇招,花重金收买了朱棣身边的很多近臣侍卫,并让这些人不断地说太子的坏话,而自永乐七年后,由于朱棣要外出征讨蒙古,便经常安排太子监国(代理国家大事),在这种情况下,精于权术的朱高煦终于等到了一个最佳的进攻机会。
朱高煦聪明过人,他跟随朱棣多年,深知自己的这位父亲大人虽然十分精明且长于权谋诡计,却有一个弱点——多疑。
而太子监国期间,正是他的这种弱点爆发的时刻,因为他多疑的根源就在于对权力的贪婪,虽然由于出征不得不将权力交给太子,但这是迫不得已的,朱高煦相信,所有关于太子急于登基、抢班夺权的传闻都会在朱棣的心中埋下一颗颗定时炸弹。
朱高煦的策略是正确的,他准确地击中了要害,在身边人的蛊惑下,不容权力有失的朱棣果然开始怀疑一向老实的太子的用心。
永乐十年(1412)九月,朱棣北巡回京,对太子搞了一次突然袭击,审查了其监国期间的各项工作,严厉训斥了太子,并抓了一大批太子身边的官员,更改了太子颁布的多项政令。
朱棣的这种没事找事的找碴行为让大臣们十分不满,他们纷纷上书,其中言辞最激烈的是大理寺丞耿通,他直言太子没有错,不应该更改(太子事无大过误,无可更也)。
但直言的耿通却绝不会想到,他的这一举动可正中朱棣下怀。
耿通算是个做官没开窍的人,他根本不懂得朱棣这些行为背后的政治意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本来就是来找碴儿踢场子的,不过随意找个借口,是直接奔着人来的,多说何益!
朱棣却是一个借题发挥的老手,他由此得到了启发,决定向耿通借一样东西,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样东西就是耿通的脑袋。
随后,朱棣便煞费苦心地演了一出好戏。
他把文武百官集合到午门,用阴沉的眼光扫视着他们,怒斥耿通的罪行(好像也没什么罪行),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像耿通这样的人,一定要杀(必杀通无赦)!
如此杀气腾腾,群臣无不胆寒,但大臣们并不知道,这场戏的高潮还没有到。
耿通被处决后,朱棣集合大臣们开展思想教育,终于说出了他演这场戏最终的目的:
“太子犯错,不过是小问题,耿通为太子说话,实际上是离间我们父子,这样的行为绝对不能宽恕,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他(失出,细故耳……离间我父子,不可恕)!”
至此终于原形毕露。
耿通无非是说太子没错而已,怎么扯得到离间父子关系上,这个帽子戴得实在不高明却也说出了朱棣的真意:
朱高炽,老子还没死呢,你老实点!
太子地位岌岌可危,太子党被打下去一批,朱高炽本人经过这场打击,也心灰意冷,既然让自己监国,却又不给干事的权力,做事也不是,不做事也不是,这不是拿人开涮吗?
在这关键时刻,一个大臣挺身而出,用他的智慧稳住了太子的地位。
这个人就是我们之前说过的杨士奇。
杨士奇虽然学问比不上解缙,他的脑袋可比解缙灵活得多,解缙虽然也参与政治斗争,却实在太嫩,一点也不知道低调做官的原则。本来就是个书生,却硬要转行去干政客,隔行如隔山,水平差得太远。
杨士奇就大不相同了,此人我们介绍过,他不是科举出身,其履历也很复杂,先后干过教师、教育局小科员、逃犯(其间曾兼职教师)等不同职业,社会背景复杂,特别是他在社会上混了二十多年,也算跑过江湖,黑道白道地痞混混估计也见过不少,按照今天的流动人口规定,他这个流动了二十年的人是绝对的盲流,估计还可以算是在道上混过的。
朝廷就是一个小社会,皇帝大臣们和地痞混混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吃得好点,穿得好点,人品更卑劣,斗争更加激烈而已,在这里杨士奇如鱼得水,灵活运用他在社会上学来的本领,而他学得最好,也用得最好的就是:做官时一定要低调。
他虽然为太子继位监国出了很多力,却从不声张,永乐七年七月,太子为感谢他一直以来的工作和努力,特别在京城闹市区繁华地带赐给他一座豪宅,换了别人,估计早就高高兴兴地去拿钥匙准备入住,可杨士奇却拒绝了。
他推辞了太子的好意,表示自己房子够住,不需要这么大的豪宅。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嫌房子多,杨士奇也不例外,他拒绝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如果他拿了那栋房子,就会成为朱高煦的重点打击目标,权衡利弊,他明智地拒绝了这笔横财。
杨士奇虽然没有接受太子的礼物,但他对太子的忠诚却是旁人比不上的,应该说他成为太子党并不完全是为了投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对太子的感情。
自永乐二年朱高炽被立为太子后,杨士奇就被任命为左中允(官名),做了太子的部下,朱高炽虽然其貌不扬,却是个真正仁厚老实的人,经常劝阻父亲的残暴行为,弟弟朱高煦屡次向他挑衅,阴谋对付他,朱高炽却一次又一次地容忍了下来,甚至还数次帮这个无赖弟弟说情。
这些事情给杨士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虽然历经宦海,城府极深,儿时母亲对他的教诲却始终记在心头,仗义执言已经成为了他性格中的一部分,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他却并没有变,他还是当年的那个正气在胸的杨士奇。
眼前的朱高炽虽然形象不好,身体不便,却是一个能够仁怀天下的人,他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的,杨士奇相信自己的判断。
秉持着这个信念,杨士奇与太子同甘共苦,携手并肩,走过了二十年历经坎坷的储君岁月。
说来也实在让人有些啼笑皆非,可能是由于杨士奇过于低调,连朱棣也以为杨士奇不是太子党,把他当成了中间派,经常向他询问太子的情况,而在永乐十年的风波之后,朱棣对太子也产生了怀疑,便向杨士奇询问太子监国时表现如何。
这看上去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实际上却暗藏杀机。
城府极深的杨士奇听到这句问话后,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立刻意识到,决定太子命运的关键时刻来到了。
他紧张地思索着问题的答案。
趁着杨士奇先生还在思考的时间,我们来看一下为什么这个问题难以回答又十分关键。
如果回答太子十分积极,勤恳做事,和群众(大臣)们打成一片,能独立处理政事,威望很高的话,那太子一定完蛋了。
你爹还在呢,现在就拉拢大臣,独立处事,想抢班夺权,让老爹不得好死啊。
既然这个答案不行,那么我们换一个答案:
太子平时积极参加娱乐活动,不理政事,疏远大臣,有事情就交给下面去办,没有什么威信。
这样回答的话,太子的结局估计也是——完蛋。
这又是一个非常类似第二十二条军规的矛盾逻辑。
太子的悲哀也就在此,无数太子就是这样被自己的父亲玩残的,自古以来,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关系始终是处理不好的,在封建社会,皇帝就是一把手,太子就是二把手,自然也逃脱不了这个规则的制约。
你积极肯干,说你有野心,你消极怠工,说你没前途。
参考消息
迟到的理由
朱高炽生性忠厚,跟太子朱标一样,朱元璋很喜欢他。有次朱元璋让他与秦、晋、周三王的世子分头检阅军士,结果朱高炽回来得最晚,朱元璋问他什么原因。朱高炽回答:“今天早晨特别冷,我等到军士们吃过早饭才开始检阅,所以回来晚了。”朱元璋听后大悦。
干多了也不行,干少了也不行,其实只是要告诉你,不服我是不行的。
让你干,你就不得休息,不让你干,你就不得好死。
为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权力。
谁分我的权,我就要谁的命(儿子也不例外)!
朱棣很明白,他最终是要将权力交给太子的,而在此之前,太子必须有一定的办事能力,为了帝国的未来,无能的废物是不能成为继承人的,所以必须给太子权力和锻炼的机会,但他更明白,要想得一个善终,混个自然死亡,不至于七八十岁还被拉出去砍头,就必须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权力,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儿子是不能相信的,老婆是不能相信的,天下人都是不能相信的。
这就是皇帝的悲哀。
好了,现在杨士奇先生已经完成了他的思索,让我们来看看他的答案:
“太子监国期间努力处理政事,能够听取大臣的合理意见,但对于不对的意见,也绝不会随便同意,对于近臣不恰当的要求,他会当面驳斥和批评。”
这就是水平啊,在朱棣举办的现场提问回答活动中,杨士奇能够在规定时间内想出这种两全其美的外交辞令,实在不简单。
既勤恳干活礼贤下士,又能够群而不党,与大臣保持距离,在杨士奇的描述下,朱高炽那肥头大耳的形象一下子变得光辉照人。
朱棣听了这个答案也十分满意,脸上立刻阴转晴,变得十分安详,当然最后他还不忘夸奖杨士奇,说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人。
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朱棣和杨士奇各出绝招,朱棣施展的是武当长拳,外柔内刚,杨士奇则是太极高手,左推右挡,来往自如。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似乎可以算是武当派的同门师兄弟。
于是,永乐十年的这场纷争就此结束,太子党受到了沉重打击,太子被警告,地位也有所动摇,但由于杨士奇等人的努力,终于稳定住了局势。
可是太子前面的路还很长,只要朱棣一天不死,他就会不断受到朱高煦的攻击,直到他登上皇位或是中途死去。
事实也是如此,另一个更大的阴谋正在策划之中,对太子而言,这也将是他监国二十年中经受的最严酷的考验。
在朱高煦持续不断地诬陷诋毁下,朱棣确实对太子有了看法,但暂时也没有换太子的想法,皇帝这样想,下面的大臣们可不这样想。
看到朱棣训斥太子,许多原先投靠太子准备投机的官员纷纷改换门庭,成为了朱高煦的党羽,但杨士奇却始终没有背弃太子,他一直守护着这个人,守护在这个看上去迟早会被废掉的太子身边。
大浪淘沙,始见真金。
不久之后,一场更大的风暴到来了,太子和杨士奇将接受真正的考验。
永乐十二年九月,朱棣北巡归来,当时太子及其下属官员奉命留守南京,闻听这个消息,立刻派人准备迎接,但迎接时由于准备不足,有所延误,朱棣很不高兴。
其实说来这也就是个芝麻绿豆的小事,朱棣同志平日经常自行骑马出入大漠等不毛之地,陪同的人也不多,像迎驾这种形象工程有没有是不大在乎的。所以太子朱高炽虽然心中不安,却也没多想。
然而,后来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朱高炽的意料。
朱棣大发雷霆,把朱高炽狠狠骂了一顿,大概意思是老子在外面打仗那么辛苦,也是为了你将来的江山打基础,你却连个基本迎接工作都做不好,要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朱高炽挨骂了,心里非常委屈:不就是稍微晚了点,至于搞得这么大吗?
至于,非常至于。
朱高炽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他的好弟弟朱高煦不断打探他的行动,虽然并没有什么发现,但政治家朱高煦先生整人是从来不需要事实的,他不断编造太子企图不轨的各种小道消息,并密报给朱棣。
朱棣开始并不相信,之后禁不住朱高煦长年累月地造谣,加上身边被朱高煦买通的人们也不断说坏话,他渐渐地又开始怀疑起太子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想到回来就碰上了太子迎驾迟缓这件事,虽然这并不是个大事情,但在朱棣那里却变成了导火线。在朱棣看来,这是太子藐视他的一种表现。
自己还没有退休呢,就敢这么怠慢,将来还得了?!
在朱高煦的推波助澜下,事情开始一边倒,太子受到严厉斥责的同时,太子党的主要官员如尚书蹇义、学士黄淮、洗马(官名,不是马夫)杨溥都被抓了起来,关进了监狱。
朱高煦对太子的三次攻击
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在朱高煦的精心组织策划和挑拨下,朱棣的怒火越烧越旺,太子党几乎被一网打尽。
朱棣已经认定太子党那帮人都想着自己早死,然后拥立太子博一个功名,他对太子的失望情绪也达到了顶点。他不再相信拥护太子的那些东宫文官,除了一个人外。
这个例外的人就是杨士奇。
说来奇怪,虽然杨士奇一直在太子身边,朱棣却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公正客观的人,于是在两年后,朱棣再次召见他,问了他一个问题。
与两年前一样,这也是一次生死攸关的问答。
无畏的杨士奇
当时的政治局势极为复杂,由于朱棣公开斥责太子,且把太子的很多亲信都关进了监狱,于是很多大臣都认为太子已经干不了多久了,倒戈的倒戈,退隐的退隐,太子朱高炽也陷入了孤立之中,现实让他又一次见识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原先巴结逢迎的大臣们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唯恐自己和太子扯上什么关系,连累自己的前途,在这种情况下,杨士奇开始了他和朱棣的问答较量。
这次朱棣没有遮遮掩掩,他直截了当地问杨士奇,太子是否有二心,不然为何违反礼仪,迟缓接驾(这在朱棣看来是藐视自己)?
在此之前,也有人也劝过杨士奇要识时务,太子已经不行了,应该自己早作打算。
杨士奇用自己的答案回复了朱棣,也回复了这些人的“建议”。
杨士奇答道:“太子对您一直尊敬孝顺,这次的事情是我们臣下没有做好准备工作,罪责在我们臣下,与太子无关。”(太子孝敬,凡所稽迟,皆臣等罪。)
说完,他抬起头,无畏地迎接朱棣锐利的目光。
朱棣终于释然了,既然不是太子的本意,既然太子并不是有意怠慢,自己也就放心了。
就这样,悬崖边上的朱高炽又被杨士奇拉了回来。
杨士奇这样做是需要勇气的,在太子势孤的情况下,主动替太子承担责任,需要冒很大的风险,要知道,朱棣不整太子,对他们这些东宫官员却不会手软。与他一同辅佐太子的人都已经进了监狱,只剩下了他暂时幸免,但他却主动将责任归于自己,宁愿去坐牢,也不愿意牵连太子。
杨士奇用行动告诉了那些左右摇摆的人,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收买,不是所有的人都趋炎附势。
从当时的形势来看,朱高炽的太子地位被摘掉是迟早的事情,继续跟随他并不明智,还很容易成为朱高煦打击的对象,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我们可以说,在风雨飘摇中依然坚持支持太子的杨士奇,不是一个投机者。
就如同三十年前,他身处穷困,却仍然无私援助那位朋友一样,三十年后,他又做出了足以让自己母亲欣慰的事情。
三十年过去了,虽然他已身处高位,锦衣玉食,他的所作所为却并没有违背他的人生信条。
人穷志不短,患难见真情。
杨士奇最终还是为他的无畏行为付出了代价,朱高煦恨他入骨,指示他买通的人攻击杨士奇(士奇不当独宥),本来不打算处置他的朱棣也禁不住身边人的反复煽动,将杨士奇关入了监狱。
朱高炽得知杨士奇也即将被关入监狱,十分焦急,但以他目前的处境,仅能自保,是绝对保不住杨士奇的。
杨士奇却不以为意,反而在下狱前对太子说:殿下宅心仁厚,将来必成一代英主,望殿下多多保重,无论以后遇到什么情况,都一定要坚持下去,决不可轻言放弃。
此时,朱高炽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即将进入监狱却还心忧自己的杨士奇其实不只是他的属下,更是他的朋友,是患难与共的伙伴。
太子的地位保住了,却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朱高煦咄咄逼人的气势下,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朱高煦的失误
朱高煦终于第一次掌握了主动权,他的阴谋策划终于有了结果,太子受到了沉重打击,而帮太子说话的文官集团也已经奄奄一息,形势一片大好,前途十分光明。
话说回来,人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一旦得意就容易忘形,朱高煦也不例外。
胜利在望的朱高煦在历史书中找到了自己的偶像,并在之后的岁月中一直以此自居。
他的这位偶像就是唐太宗李世民,他经常见人就说:“我这么英明神武,不是很像李世民吗(我英武,岂不类秦王李世民乎)?”
如此急切表白自我的言语,今日观之,足以让人三伏天里尚感寒气逼人,如果朱高煦出生在现代,定可大展拳脚,拍些个人写真照片,再配上自信的台词,必能一举成名。
朱高煦不是花痴,他这样说是有着深厚的政治寓意的。
大家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他的隐含意思,李世民与朱高煦一样,都是次子,李建成对应朱高炽,都是太子,甚至连他们的弟弟也有对应关系,李元吉对应朱高燧,都是第三子。
这样就很清楚了,李世民杀掉了李建成,当上皇帝,朱高煦杀掉朱高炽,登上皇位。
朱高煦导演希望把几百年前的那一幕戏再演一遍。
我们这里先不说朱高煦先生是否有李世民那样的水平,既然他坚持这样认为,那也没办法,就凑合吧,让他先演李世民,单从这出戏的演员阵容和所处角色上看,似乎和之前的那一幕确实十分相似。
但朱高煦导演也出现了一个致命的失误,他忽略了这场戏中另一个大牌演员的感受,强行派给他一个角色,这也导致了他最终的失败。
他要派的是这场戏的主要角色之一——李世民的父亲李渊,被挑中的演员正是他的父亲朱棣。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把这场戏演好、演完,搞一个朱高煦突破重重险阻,战胜大坏蛋朱高炽,登基为皇帝的大团圆结局,就必须得到赞助厂商总经理朱棣的全力支持。
朱棣不是李渊,事实上,他跟李渊根本就没有任何共通点,但他很清楚,上一幕戏中,李渊在李世民登基后的下场是被迫退位,如果这一次朱高煦像当年的李世民那样来一下,他的结局也是不会超出剧本之外的。
朱棣虽然不是导演,却是戏霸。
让我演李渊,你小子还没睡醒吧!
太子党的反击
就在朱棣渐渐对日益嚣张的朱高煦感到厌恶时,太子党开始了自己的反击。
当时正值朱高煦主动向朱棣要求增加自己的护卫,这引起了朱棣的警觉,永乐十三年五月,朱棣决定改封朱高煦去青州,按说青州并不是很差的地方,但朱高煦为了夺权的需要,不肯离开京城,又开始耍赖。
这次朱棣没有耐心陪朱高煦玩下去了,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朱高煦:你既然已经被封,就赶紧去上任,怎么能总是赖在京城不走(既受藩封,岂可常居京邸)!
朱棣不断地打击太子,无非是想告诉太子不要急于夺权,但他的这一行动却给了朱高煦错误的信号,他误以为皇位非自己莫属,越发专横跋扈,最终触怒了朱棣。
捧得起你,自然也踩得扁你。
太子党的精英们抓住了这个机会,发出了致命的一击,而完成这一击的人正是杨士奇。
由于平日表现良好,且自我改造态度积极,杨士奇和蹇义连监狱的门都没进,就被放了出来,再次被委以重任。但千万不要由此推出朱棣慈悲为怀的结论,要知道,他们的难兄难弟杨溥还在监狱里看书呢,而且一看就是十年。
由此可见,特赦也是有级别限制的。
逃离牢狱之灾的杨士奇自然不会洗心革面,与朱高煦和平相处,在经过长期的观察和对时局的揣摩后,他敏锐地抓住了机会,发动了攻击。
说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与前两次一样,他的这次攻击也是通过问答对话的形式完成的。
此次对话除了朱棣和杨士奇外,蹇义也在场,不过他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
朱棣问:“我最近听到很多汉王(朱高煦封号)行为不法的传闻,你们知道这些事情吗?”
这话是对杨士奇和蹇义两个人问的,但两人的反应却大不相同。
蹇义虽然忠于太子,却也被整怕了,他深恐这又是一个陷阱,要是实话实说,只怕又要遭殃,便推说自己不知道。
朱棣失望地转向了另一个人——杨士奇,他注视着杨士奇,等着他的答复。
杨士奇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和阴谋,自己身边的同伴不是被杀掉,就是被朱高煦整垮,为了自己的信念,他忍耐了很久,他曾经有很多机会向朱棣揭发朱高煦的不轨行为,但作为一个政治老手,他十分清楚权力斗争就如同剑客比武,一击必杀才是制胜的王道,因为一旦宝剑出鞘,就没有收回的余地。
朱棣已经丧失了对朱高煦的信任,他已经渐渐看清自己这个儿子的真面目,这是最好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拔剑出鞘!
杨士奇从容答道:“我和蹇义一直在东宫服侍太子,人家就把我们看成太子的人(还装,难道你不是吗),有什么话也不会跟我们讲,所以我们不知道。”
奇怪了,这句回答不是和蹇义一样,啥也没说吗?
要知道,自古以来最狠的整人方法就是先夸你,再骂你,杨士奇熟练地运用了这一技巧。所以别急,下面还有个但是呢:
“但是,汉王两次被封都不肯到地方就藩,现在陛下要迁都了,在这个时候,他要求留在南京,希望陛下仔细考虑一下他的用意(惟陛下熟察其意)。”
细细品来,杨士奇此言实在厉害,看似平淡无奇,却处处透着杀机,要把朱高煦往死里整,杨士奇之权谋老到实在让人胆寒。
杨士奇终于亮出了他的宝剑,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对正确的人,使出了那一剑。
一剑封喉!
朱棣被杨士奇的话震惊了,朱高煦三番两次不肯走,如今要迁都了,他却执意留在南京,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能再拖了,让他马上就滚!
永乐十五年三月,不顾朱高煦的反复哀求,朱棣强行将他封到了乐安州(今山东广饶),朱高煦十分不满,但也没有办法,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此生注定不可能用合法手段登上皇位了。
朱棣确实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如果我们翻开地图察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这个儿子将来不会老实,于是在封地时,便已作好了打算。乐安州离北京很近,离南京却很远,将朱高煦调离他的老巢,安置在天子眼皮底下,将来就算要打,朝发夕至,很快就能解决,不能不说是一招好棋。
至少在这一点上,朱棣要比他的父亲高明。
至此,储君之争暂时告一段落,太子党经过长期艰苦的斗争,稳住了太子的宝座,也为后来仁宣盛世的出现提供了必要条件。
另一方面,朱高煦多年的图谋策划最终付之东流,至少朱棣绝对不会再考虑立他为太子了,但这位仁兄自然也是不会死心的,他把自己的阴谋活动完全转入地下,并勾结他的同党准备东山再起。
不过这一次他不打算继续搞和平演变了,因为在他面前只剩下了一条路——武装夺权。
虽然方针已经拟定,但朱高煦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老爹打仗有多厉害,他比谁都清楚,只要他还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就绝对不会在自己老爹头上动土。
朱高煦决定等待,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