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白蛾

长风掠过松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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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各村各庄的高音喇叭里传来急促的声音:“美国白蛾来了!赶紧去查看自家的杨树,发现白蛾立即勾下来烧掉!要最大限度防止白蛾的漫延成灾!”

    这片平原上的村庄布局一般是有规律的,大致是横二里、竖四里地一个村子。各村的高音喇叭一起讲着同样的内容,混响成了一片,制造出一种延绵的、具有传染性的恐慌气氛,仿佛一场大灾难即将降临。

    各家各户赶紧派出人手,带了顶端有钩子的长竹杆,仰头仔仔细细查看高高的杨树上是否有美国白蛾的影子。勾下来的树叶和树枝被点燃,机耕道上燃起人虫大战的烽火狼烟。

    我问:“美国白蛾是啥?有那么厉害么?都如临大敌一般。”

    村人告诉我:“美国白蛾是一种小毛毛虫,大概最初是从美国传进来的吧。这种虫就没有不吃的叶子。而且它们会织一张网,把几张叶子兜在一起,成百上千条虫子纠结成一团,吃完一棵再转移到另一棵树上。所到之处,风卷残云一般,树就成了光杆司令。矮些的树还好办,可以打药,杨树太高,药喷不上去,如果惹上了美国白蛾就没办法了。”

    我说:“这里就没有矮些的树呀!我就没见过还有其它的树。为什么只种杨树呢?品种单一了就会引起病虫害的泛滥。应该多种树夹杂着种。现在我们那里林业局的人都要求不要接连几座山都只种同一种树。”

    “集上只有一种树苗卖,没有别的树可种。你种的和别人不一样,数量少了没人收购,就可能卖不出去。再说杨树长得快,十年八年就成材了。”

    尽管人们都很尽力,用最原始的方法与白蛾做着不懈的斗争,高高在上的白蛾凭借有利地势,不久还是占了上风,不断扩大着它们的地盘和队伍。

    很快,杨树的叶子越来越稀,已不能成荫,挡不住赤热的阳光。这些在夏季失去了绿叶不能制造充足养份的树,很可能抵挡不住冬的严寒,枯死在春来之前。

    树叶吃光了,虫子开始下树,吃地里的玉米、大豆和棉花叶。人们一面往这些作物的叶子上喷药,一面在杨树的一小段树干上抹上药,再扎上草,以阻止虫子下树。

    喇叭里开始建议大家卖掉树。“治不住你,我断了你的粮!饿死你!”

    这一招果然狠!冒着黑烟的烧柴油的电锯一阵怪叫,粗粗细细都同样高不可攀的树横尸遍野。

    由于集中卖树,加上全球性的金融危机引起的经济低靡,杨树的价格一下落到正常价格的四分之一左右。农民损失惨重。

    我穿村而过,听到一群人在议论要不要卖树的事,都说现在卖了太不划算,不卖吧,又怕和村委的政策相抵而招麻烦。

    我忍不住插嘴说:“又不是下的死命令,树是自家的,想卖就卖,不想卖就想办法救树呗!不会有人强行来砍树的。”

    有人问:“救树?怎么救?”

    我说:“可以给树打针呀。”

    大家都看着我笑了:“给树打针?没听说过。你是从书上看来的吧?书本上的东西行不通。”

    我说:“我见过我们那里给果树打针,用来杀死钻进树干里的虫子,很管用也很简单的!就是在挨近树根处钻一个小洞,把药注入洞里,再用泥把小洞封上。我想对杨树也会有用。”

    大家都不感兴趣:“没见过,谁知道有没有效果?”都摇着头散了。

    隔天,我在公路上看到路两旁有人正在为属于路政局的树打针,回家就告诉正在屋里玩牌的几个人,让他们去看看,学着照样做。

    没人接我的话。

    白蛾继继沿杨树的阡陌席卷,残余的叶子也枯萎坠地,盛夏俨然残秋景。唯有公路两边的树还在风里翻动绿叶为自己的独秀哗哗鼓掌。

    走在机耕道上,觉得空中有东西落下,以为是水珠,伸手一摸,吓得赶紧扔地下,原来是毛毛虫!

    后来发展到坐在院子里,衣服上、腿上会不知不觉爬上来那小小的毛毛虫。从地上爬到人的皮肤上,人居然无知无觉!令人毛骨怵然。

    有的虫子已经化蛾,白蛾到处飞。政府为了鼓励和促进白蛾的防治,以每个虫蛹一毛钱的价格收购虫蛹。据说一个人一天找到的蛹能卖好几十块钱。不过我看到孩子们放学后仍在村道上玩,并没看到他们去找虫蛹,所以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我弄不清。不过听说往年白蛾发生时最高价是一个蛹五毛,村里很多人都去卖过。政府收去后倒进火里烧了。

    每个村子都发了捕蛾灯,红红黄黄颜色很鲜艳,挂在村子周围。夜里飞蛾扑到灯上,发出放鞭炮般的响声,彻夜不断。我房间的后窗外就有一个,弄得我梦里也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跑。

    有一天从梦中的枪声里醒来,想了好几秒钟才明白耳中的枪声是白蛾们的刑场发出来的,突然就想出去看看飞蛾们是怎样前赴后继扑火的。

    灯照着的墙上密密麻麻停歇着白蛾,中间点缀了一些甲壳虫。十几条大大小小的狗在墙边寻寻觅觅,时不时跳起身来用它们的前爪往墙上拍,虫子应声落地,狗抢上前去赶紧吃掉。

    原来狗也捉虫吃!我走近仔细看了看,狗儿们吃的是甲壳虫,对多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白蛾却置之不理。看来白蛾不仅不讨人喜欢,也不讨狗的喜欢。

    电锯继续冒烟怪叫,树继续倒地。

    没有了树的遮掩,那些一样大小、一样高低、一样颜色、甚至连屋里的罢设都一样的房子显得格外刺眼:僵硬、冰冷且丑陋。

    没有遮望眼的树,大地没了起伏,单调的平坦,仿佛一眼能望到我家乡的高山。

    于是我买了一张机票,飞回了除了山还是山的老家。这里满山的树,但不会只有一种树,也没见过那样多的虫。

    真怕我回去时看到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没有树的平原。我想象不出来,没了树的平原会单调成啥样?我会忍受不了那样的单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