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真假说票证

船工堂-山左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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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就是幸福,不幸福就是不幸福,咋的还论什么真假?此言差也!幸福也有真假?这年头什么没有真假!

    要说谈真论假,那还是人家曹老夫子讨论的清楚,红楼梦中的一幅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就是他对真与假的前卫论证,你别看他没从进过北大和清华的学屋门,从没戴过什么博士帽子,也别看他光会潜心琢磨红男绿女的那些事,人家对真假,论的真还十分贴体到位,这可不是随便吹地。

    本人没进过一天大学门,也没戴过什么博士帽子,那就更谈不上像曹老夫子那样潜心琢磨过红男绿女的那些事喽,可我对幸福真假之说,当真还有点论头。要说这点论头是嘛?那就是;幸福里头有痛苦,痛苦里边有幸福。这不正像毛主席早年提倡的“一分为二”的论调吗?对,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里边多少还有点老子;“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内涵。

    要想追溯我这点论头的启迪?那还得归功于我的那些个陈年古董。

    一、旧票证再现

    在我眼里,什么东西都是好的,什么东西都有它永久存在的价值。三十多年前的记事本,旧报纸,老挂历,陈杂志,当然还有相当部分暂时没资格登上书橱的老书本子,哪样我都舍不得卖,更舍不得扔,统统被我仔细码放在二楼北头的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像个杂货店,更像个万宝库。哎,穷日子过惯了,我就这么点出息。

    趁我不在家,夫人曾几次把它们捆绑得结结实实,计划让它们全部跟随收破烂的一走了之。苍天有眼,陈年古董有幸,每次在它们“嗷嗷待捕”的危难之际,都会让我及时给解救下来,那当然得在我义正言辞的强大攻势下,这些“待捕物”才幸免劫难。

    上个星期天,家里闹电荒,宽带没得上,电视没得看,百般直无聊,坐卧也不安。夫人的一句叨絮,倒给我叨絮出了点“效益”;“你看看你的那些陈年古董,也不收拾收拾,二楼里间叫你摆置的整个就像个乱葬岗子”夫人自凡有意见,鄙人闲得也没事,干脆来个凑崖下驴,拾掇拾掇我的那些陈年古董,这也算我对夫人精心治家的积极拥护。

    眯起眼,嘣着嘴,冒着陈尘弥漫,我一点不怕呛,反倒闻着这些老古董吐出来的腐气有点香。抚摸着一本本变色发黄的老本本,反倒觉得和这些老古董异常亲切。一份80年刊的大众电影封面很抢眼;影片今夜星光灿烂中的唐国强和李秀明的彩照光辉耀人、金花四溅(非常6 1主持人李泳的行话)。极强的怀旧欲迫使我不由自主地把它慢慢打开;呼啦一下子,一沓子旧票证纷纷飘落脚下,嗨,粮票,布票,煤票,油票一应展现眼前,急下腰把它们仔细沓放,如实家珍。手拿票证,我二目久久凝视,胸潮澎湃,大脑瞬间开缰,计划经济年代,票证统治我们日常生活的大幕就此徐徐拉开

    “队里发布票啦”二弟气喘吁吁的往家跑,争取在第一时间内给我回报这极令人兴奋的喜讯。“你听说每人发多些?”“人家杨家刚领走,每人一丈多”二弟继续回报他的所见所闻。放下手中的活计,我一溜烟奔向队院。“你再不来,我正想给你家送去呢”会计立哥平易近人,别看他成天价马哈着个腰,活像只大对虾,他可是俺队上头号的大好人。

    “今年布票发得多,每人一丈六尺半,我计划给您做一件褂子,再给二弟做件裤子。”手持崭新的布票,我向父亲说出自己的打算。“那你不做件新衣裳穿?”父亲一直都很挂牵我,我心里最有数。这个家,自母亲走后(逝世)我一直充当着常务家长的职责。“今年就不买了,有两件蓝的还能凑合着穿,省下点布票,等到年底拿到‘哑巴市’上换两个钱,咱爷仨过个好年。”父亲摆摆头,就算是同意。

    二、票证与“哑巴市”

    那年的腊月初一正逢大集,天气格外晴朗,我的心情却格外紧张。庄稼地里的活计不多,给队长撒个谎;说家中有事,早早回到家中,急忙火速把枕头底下油纸包里的布票数数,谨慎的揣进贴身的口袋中,一路小跑进发“哑巴市”

    此时“哑巴市”上的“商人们”(当时他们被通称为投机带把分子)大部分都已安全撤退,只还剩几名胆大妄为者蹲在墙根处时隐时现。这里生意成交的最佳时机一般是在天刚黎明到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太阳一旦升起,‘哑巴市’的人们早就干净利索的处理完自己手中的票证,打道回府了,他们绝对不敢耽误干活挣工分养家糊口。所以,每当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候,就是“商人们”隆重收获的幸福时刻,要不说;那时的人们谁不会大声的哼哼它几句;东方红,太阳升往后接着再往下唱,那就不那么重要喽。

    我县的“哑巴市”位于西城门往北一点,紧靠着破烂低矮的民居小院,这是条唯一贯穿县城南北宽阔的泥巴路。

    “哑巴市”隆重诞生于全国农业学大寨的火红年代,人们习惯把平时节省下来的各种票证拿来偷偷的卖给急需票证的人,譬如;谁家的孩子要结婚得添置几件新衣服,布票不够用咋办?到这里买布票。谁家的孩子多,口粮不够吃咋办?到这里买粮票。谁家平时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油票,肉票,煤票,烟票等等票证,要想兑换成现钱接济生活咋办?拿到这里卖给有权享用它们的人。总之,这里是穷人折产变业,维系生活的“天堂”同样也是“富人”改善生活、提高生活质量的神秘超市。

    每逢一、六大集,怀揣票证的“商人们”会不约而同地聚会在这里,他们担惊受怕,鬼鬼祟祟,形影不定,他们担心一旦遇到思想觉悟高,政治素质强的愣头青们会对他们采取革命行动,他们更担心碰见市管所的便衣同志,真要这样,一准得被扭送到市管所受刑,然后再通知队长,叫他把你领回去,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劳动改造。

    要说“哑巴市”的最初创立,那还得归功于县机械厂的几名工人阶级。夜班刚下,他们怀揣着家中暂时用不着的布票,偷偷摸摸的来此寻觅买主。第一次搞投机倒把,工人老大哥心里打鼓,他们心里最清楚;这年头,投机倒把那可是要犯大政策的,丢掉革命工人这张红色外衣倒是小事,真要是被押到“群专指挥部”可就了不得啦,不光是游街示众,戴高帽子挨斗,弄不好就会被打倒在地,还得踏上一只脚,叫你永远不得翻身。

    买主难找,并不灰心。他们模仿着电影冬梅中白杨(老演员)秘密寻找地下组织似的联略方式,神秘行动。几经周折,历尽千难万险,最后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地下联略员”通过特殊的单线联络方式,迅速以双方都能认可的价格,使手中的票证转换成了几张“大团结”(十元面额的人民币)。

    成功里头有艰辛,艰辛后边是喜悦,回到机械厂,一片春风,大家闻讯为之一振,暗地里七嘴八舌;“这下可好了,俺家里也有孩他娘节省下来的布票,我也等下集拿去卖喽,给他娘几个改善改善生活。”“哎,你别忘了也捎着俺家的那四五丈布票。”“你家里怎么有这么多?”“你看看俺身上穿的这套工作服,去了补丁没别的了,就是口袋也叫孩他娘补上了补丁,正愁着省下来的布票没地方处理呢。”不知是春风送暖,还是链条效应,这几位先尝禁果的老大哥,竟然义务充当起伙计们销售布票的业务员来了。

    “哑巴市”刚成立那阵,买的碰不见卖的,卖得也不敢寻找买的。“哑巴市”成立以后没多久,卖的准能寻找到买的,买的也能放心的寻找到卖的,不过,这里买卖成交的方式绝不像现今这样光正大,他们胆怯怕事,只有采用打哑巴禅般的地下形势进行交流洽谈。不过,没用多久“哑巴市”即初成规模,不光有布票买卖,就连粮票,油票,肉票,煤票,烟票,菜票什么票都有,只要是上级发的票,一应俱全。

    要论起我们县“哑巴市”的首创年代来说,它要比国家改革开放的时间提前十多年,它也比安徽凤阳小岗村的包产到户的冒险行动早得多,俺们这里的人就是能蛋,俺们这里的人敢闯敢干,冒着风险,互通有无,繁荣市场,方便群众,这就是“哑巴市”的特异功能。现在理论起来,当年的“哑巴市”就是如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前身,也是当年特殊时期下群众自发解决供需关系的必然产物。

    别再论大道理了,还是说说我的布票是如何出手的吧。

    三、票证变成钱

    怀揣布票,小心翼翼,我大气不敢出,清看着“哑巴市”上的“商人”马上就要完全撤光,我真有点沉不住气。不行,得主动出击,大胆寻找买主。逢见行人近前,紧三步拦住小声细语;“要布票不?”太多的表现是摇摇头,叹叹气,刮风似地走开,像是抓紧远离我这个瘟神。你越是急躁,时间跑得就越是飞快。内衣口袋里的布票着急似的狠狠撞击着我的胸口,浑身虚汗,我倍感失望。

    合该幸运,天助我也。北边不远处走来一位头戴青布帽老者,颤巍巍降至眼前,面含微笑;“小青年,你有多少布票?”哎吆,幸运之神可来了,我的心脏扑扑乱跳,是激动?还是感动?这竟令我语无伦次;“大爷,我有两,两丈多一点吧”“都给我吧,这回,俺儿结婚的布票总算解决了。”安全成交,真像做梦。

    四十年过去了,至于今我都猜不透,青布帽老者怎么一来就知道我有布票可卖。高人,老者真是髙人。

    当我的精神状态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青布帽老者早就满意的大步流星跑远了,攥紧刚到手的“大团结”像是胜利完成了一项艰巨的地下行动。一溜小跑急回家,尽快把丰收的喜悦汇报给年迈的父亲“行了,咱爷仨的这个年,总算有谱了。”好久没见父亲脸上绽放红花了,不过老人家的红花绽放的可不是窝,它们都调皮的绽放在父亲脸上那芋头沟状的皱纹里啦。

    四、幸福是真的

    真的不出所料,手里有了卖补票的钱,这年的春节俺爷仨过得最幸福。

    每年旧历的腊月十六,是咱平头百姓办置年货的喜兴日子。

    老天爷还没完全放亮,父亲提前就把爷仨的早饭盛在碗里了,三大碗芋头面子糊涂汤子,稀的像三面能照出人脸的镜子,按三角形的等边距离均匀摆在案板上,中间是一小碗自产自销的苤蓝头咸菜,这些都是俺爷仨日复一日的老饭单子。还好,案板一角,手巾底下暗藏着三张芋头干子煎饼,这是为迎合今儿这个喜兴日子,父亲额外开恩给加的硬件,你要知道,平日里的早餐是绝对看不到这种硬件的。

    肚皮好糊弄,下腰挎起父亲早就准备好的大马头篮子,兴高采烈地向年集进发。俗话不俗;家里有粮心不慌,手里有钱底气壮,这话说得一点不假。至于家里有没有粮,有多少粮,我们心里一点不慌,没粮的日子过惯了,心慌也就没用了。手里有没有钱,到底有多少钱,这可是衡量一个家庭乃至一个人底气的最基本标准“钱是光棍胆,衣裳是瘆人毛”说的就是这个理。

    还是赶年集热闹。别看在那;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火红年代里,也别看在那;是嘛都凭证,认嘛都认本的票证时代中,集市上的东西一点都不少。你只要长的是一张贫下中农的脸,卖主立刻就会满足你的需求,那些违反统购统销政策的物品应有尽有,你不能光看他眼前只摆放着的是一两捆青菜,鸡蛋早就揣在他腰里,花生米早就坐在了他腚底下,食用油早就隐蔽在不远的墙角里了。只要给钱,这些违禁之物都是你的。父亲原本是个生意人,买东西讲价用不着我,我光负责点钞就行。没多大会,马头篮子快装满了,就是还差买几斤过年的猪肉。当然,买猪肉那还得到国营的食品公司去买,不用排队,更用不着挨号,拿着公家分的肉票,走到就砍,要哪里就给砍哪里,还是人家公家的人办事麻利。猪肉虽说少点,够年三十晚上吃的,再留它一点春节后待客的就很好了,谁家吃肉还能当饱吃的。在父亲的再三催足下,马上就要打道回府了;“哎,对了,忘了给二弟买几挂火鞭了,咱也跟着热闹热闹。”父亲显然不太乐意,用老人家的话说;那是眼子放炮,光棍听响,买那黄子净白花钱。不过,自凡过年,那有没点响声的道理。(注;‘眼子’按现今的说法是叫缺脑子的露头青,‘光棍’是聪明伶俐的精明人)很吃力的挎着一马头篮子的年货,我不光不闲沉,反而感觉很光彩,你别看累得我走几步就得歇一歇。

    那年的春节,俺爷仨过得最幸福,有肉吃,有酒喝,还能放开肚皮的吃上它几碗热腾腾的白面饺子,哎,要是天天都能给过年一样,那该有多好,我突发梦呓。不过,话又说过来了,没有国家给的那几丈新布票,这年还不是照样和往年一样过着杨白老与喜儿北风吹,雪花飘似的春节。

    五、幸福也有假

    改革开放的春风真地把我的梦呓吹成了现实,人民的幸福日子真地来到了,来的速度之快真地叫你所料不及。我说的这净真地,一点假的也没有。

    大米白面有了,花生米有了,肉也有了,一切都有了。芋头干子煎饼没了,布票也没了,一切票证全没了,人们再也不用发愁拿着钱买不到东西,还是改革开放的年头好。

    五十年代出生地我们,对现如今的幸福生活十分满足。吃穿不用愁,身体壮如牛,家境较殷实,孙儿绕肩头。喝过苦水的人当然珍惜今日生活的甜蜜,吃过芋头干子煎饼的人,必定充分感觉到大米白面的香甜。

    幸福的生活让我成天价欢天喜地,除了睡觉以外,我总是笑呵呵的,(说真的,夜里有时也笑醒过)尤其是星期礼拜,儿女全到,孙辈都来,我更是连着溜的笑,笑得开心,笑得畅快,笑得脸上绽开了红花。在此需要重点强调一点的是;我笑脸上的红花绽放得正是地方,决不像当年父亲脸上,红花绽放的不是窝,父亲脸上绽放的红花都调皮的跑到了他那芋头沟状的皱纹里啦。(请原谅,这可不能算我对父亲大人的不敬)

    人世间的事总是让人估摸不透,都是一样的好事,有的人遇见就笑,有的人遇见就哭。都是一样的东西,有的人说甜,有的人说苦。不说别的,就说现如今的生活吧,人人有吃有喝,要嘛有嘛,他偏说没有一点幸福感。人人穿金戴银,西装革履,他偏捡露肉的衣裳穿。社会变了,人们的思想离谱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的消费观念也畸形了。最近街面上不是流行着这样的顺口溜吗;“穷吃肉,富吃虾,领导干部吃王八;男想高,女想瘦,狗穿衣裳人露肉。”“没钱的,养猪 有钱的,养狗。没钱的,在家里吃野菜。有钱的,在酒店吃野菜。没钱的,在马路上骑自行车。有钱的,在客厅里骑自行车。没钱的想结婚,有钱的想离婚”你说说,这些顺口溜说的都是吗?七不沾边,八不靠崖。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

    要叫我说;吃肉的幸福,吃王八的也幸福,养猪的幸福,养狗的更幸福。我们只要卷着劲的往前过,人人都会幸福。否则,吃王八的也会说不幸福,养狗的更会说不幸福。

    六、幸福真假论

    一位网友曾说过;“幸福属于情感世界,是一种感觉,即人的一种满足感。”说得好,有见解,我极力赞成他对幸福二字的深刻感悟。是啊;你把握不住情感,找不着感觉,就是成天蹲在糖水里、躺在蜜罐里,你也感觉不到幸福。

    假幸福的感觉是你的,真幸福的的歌声是我的;“就能拥有无限制的幸福,有时也假装满足,忽略而过是你的冷酷,你说不是你不在乎,但未来一切太模糊,真真假假分不清楚。所谓的幸福我都抓不住”白发悄悄爬满脑门的我竟不由自主的唱起了华人歌后李玟的流行歌曲。

    是卫前还是前卫?我不管,反正我是马上就要撞入花甲的人啦。

    二〇〇八年十月三十日于清风阁